订阅本报 收藏报纸 报纸头版

内容导航 版面导航

获得 Adobe Flash Player

在时间的荒漠里

◎王淑玉
        这是一个悲凉荒诞奇妙的寓言般的故事,充满着对庸常生活的思考和对时间流逝的体验。意大利著名作家迪诺·布扎蒂的《鞑靼人沙漠》,讲述了一个叫德罗戈的军人莫名其妙地被派往沙漠深处与世隔绝的城堡服役的故事。他起初满怀希望,期待在与鞑靼人的战争中建立功业,但恍如梦境般待了三十多年,鞑靼人却一直杳无踪影,德罗戈的意志和生命被消磨殆尽。恰在这时,鞑靼人却来了……

  如果卡夫卡的城堡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悲剧,布扎蒂的城堡就是终其一生也走不出的悲剧。故事本身并没有多少跌宕起伏的情节,在布扎蒂的笔下却一波三折地展开。无望的孤独,无尽的等待和习惯的泥淖,仿佛纵横交错的网,将德罗戈的悲剧命运越收越紧,直至再也挣脱不了。对于自己的命运,德罗戈并非没有察觉,他也并不想待在这荒凉的城堡直至终老,可是离开的决心总是被一再延后,于是,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悄无声息地过去。

  小说以九月的一天——四个月——四年后——十五年后,直至五十四岁病入膏肓的时间节点刻画出被虚妄的战争荣光裹挟,一步步陷入城堡日常的习惯泥淖里。九月的一天早上,离开城市初入城堡的德罗戈看到的是灰暗的矮墙,干涩枯燥的风景,感受到麻木懒散的气氛,监狱一般的城堡,机器人一样的哨兵,刻板的教条,曾让他想要离开,然而在马蒂上校的劝说下,他决定四个月之后再申请。而这时,“一张极力要把他扣下来不许他离开的黑网正在扩展开来”,令人惊悚的是,拉紧这股黑网的力量,就来自于他自己。

  “懒洋洋的习惯、军人的自负、对天天看到的围墙的好感已经在他内心驻足。四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可使他适应值岗的单调乏味。”四个月之后,他本已让大夫开好证明可以离开,却被一种愿望控制,以为好运就要从北方奔来,鬼使神差地要求大夫扔掉那张纸,留了下来。“将来的时间多么漫长啊!他觉得,即使是一年好像也长得很,美好的年代刚刚开始,好像是一年又一年地连缀成了一条长链,长得根本不可能看到尾。”那时年轻骄傲的他,哪知道困住自己命运的网已经越来紧地收起来。

  四年后,德罗戈请假回到家中。然而,四年时空的隔离,不但让他无法融入朋友同伴的生活,也拉开了与最亲近的妈妈的距离。曾经只要有他脚步声就会醒来的妈妈,现在连他说话妈妈也听不到了。甚至与女友玛利亚之间也已形成一片真空,他们之间的距离每一分钟都在扩大。

  当他提出调离城堡时,一口官腔的师长让调离成为不可能,他愤怒地想过辞职,可是最终又踏上了去往城堡的路。“他没有造反,没有打辞职报告,他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没有吭一声,而是把不公正抛到脑后去了。在他心底深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高兴,因为生活没有发生剧烈的变化,又可以回到原来已经习惯的生活之中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过着德罗戈这样原地打转的日子而不肯挪出半步,因为我们早已习惯了我们的习惯,宁可抱怨,也不想去冒险去开拓新的生活。

  “又一页翻过去了,时光在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地飞逝。”五十四岁的德罗戈军衔已经升为少校,他已经是第二号人物。然而他体重开始减轻,脸色憔悴发黄,肌肉松弛,他的肝有些不适。体质严重下降只能躺在床上的他,仍然不想离开城堡,仍然期待着“希望发生的事就会发生,他已经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现在至少要等到最后一分钟。”他的确等到了鞑靼人来,可战斗的机会再也不属于他。

  人一旦掉入习惯的泥潭,就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甚至无力作出改变。他总希望借着某种外力推自己一把,将自己推出这城堡,然而外力迟迟不来,等到传说中的敌人真的到来时,他却因病入膏肓被迫离开,孤独地死于陌生的小村庄。耗尽一生等待的与鞑靼人作战建立功勋的荣耀,终成一个鬼魅般荒诞的笑柄。我们都被困在限定的时空里,就像一位哲人曾经说过,“时间没有流逝,流逝的是我们”,时间亘古永存,如同黄沙漠漠,无休无止,终将我们席卷而去。

  ◎(《鞑靼人沙漠》,[意]迪诺·布扎蒂/著,四川人民出版社)